莫心望着眼前紧追不舍的人间帝王,第一次为他感到可悲,“原因是什么,皇上当真不知道吗?”
原因是什么,皇上当真不知道吗?
这么简单一句话,却像全世界最厉害的武器般,打得乾隆没有半点招架之力。他支撑不住地靠坐在一旁的红木宽椅上,面上尽是颓唐与消沉。
是啊,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,事发后猗儿的每一个举动都说得清楚明白,她不愿!
不愿做他爱新觉罗弘历的女人,不愿成为他广袤深宫里的一员,不愿!
否则她不会那样不要命地糟践自己的身体,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掉半条性命,不会连夜逃离这个肮脏恶心的皇宫,不会扔下最爱她的亲人朋友从此消失无迹。
因为她不愿!
只是他从来都不信,情愿相信她是命薄也不愿她是对自己无情,从来不敢真正去查个明白,才让一切疑云遮蔽视线十几年。
乾隆笑,嘲弄且讽刺。枉他做了一辈子皇帝,踌躇满志,也不过落个被避如蛇蝎、弃若敝屣的下场。
虽然不愿意,但是乾隆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,看到他这般颓唐落寞,莫心的心里也不好受,忍不住轻唤,“爹……”
乾隆愣住,以为自己听错般,定定地望着来到自己身前的莫心。
“爹……”莫心笑着粲然,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字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开口。莫心握着宽阔的手掌,此生第一次握着父亲的手,低声求着他。
“我知道为帝王,为男人,您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。但是我请求你,哪怕一次,一次就好,体谅一下我娘的心情,不要再去打扰她的人生,好吗?”
女儿就这么跪在自己面前,双手握着自己的,一脸恳求地望着他。这还是她首次这般动情地与自己对话,偏偏说出的内容这样的无情。
什么叫‘不要再去打扰她的人生’?什么时候,他的爱与宠会变成避之唯恐不及的毒物了?
莫心见亲爹的脸色变来变去,不由加重话中的分量,“您不看在我的份上,也要看在姨母的份上啊。我相信若是姨母泉下有知,也会希望娘亲这辈子活得自在舒心的。您不会忍心让姨母失望的是不是?”
对付越是感性的人,越要大打感情牌。在这个时候,礼与法都不见得会是动摇的理由,反倒是最柔软温和的方式才能一往无前。
饶是乾隆做了几十年皇帝,也不会例外。心中重重苦幽只能化一声无奈的叹息,“罢。”
几不可闻的一个字,却让莫心激动得忍不住落泪,最诚意地道:“谢谢您。”
这句话她不是为自己说的,是为了自己的娘亲。从此娘亲再也不需要为身份被拆穿担惊受怕,不用为有朝一日关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内院而惶惶不安,从此娘亲就是自由之人,哪怕孤守一生,却可以永远自由。
莫心笑中带泪的面容,像极了记忆中的她。一样的娇妍秀丽,出尘绝俗。
也罢,就当做今生无缘吧。将美好的点点滴滴藏在心间,他至少可以欺骗自己曾经拥有过,总好过他朝相见无言,两相怨怼。
而且,她还给自己生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孩子,他该是满足的了。
乾隆感慨地抚着莫心鬓角的发,见那刺眼的白纱布,眼底闪过一丝坚毅,“莫儿,你放心。以后,皇阿玛定连同你额娘的份一起,好好保护你,宠爱你,让你成为大清朝最幸福的公主。”
“不,爹,我不会做公主的。”
“莫儿,你……”乾隆瞪大眼珠子。
莫心笑意盈盈地看着乾隆,眼睛里都是决心,“我,富察莫心,永远是富察家的女儿,此生不变!”
她就这么坚定地迎着乾隆愕然、审视、气恼、威吓的眼光,不闪不避,两父女就这样沉默地较着力量。
许久,乾隆终于败下阵来,有些认命地感叹,“朕这辈子算是栽在你们富察家女人的手里了。”
她笑得得意,亲昵地伏在乾隆的膝盖之上,“嘻,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?”
“好什么好,自己的闺女管别人叫阿玛?”
想起这个,乾隆就气得牙痒痒,要不是有他在中间搅和,这里头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。现在居然还跑来和自己抢女儿?!
“这有什么所谓,至少这世间能让我叫爹的人只有您一个。在一个家庭里,有爹有娘有孩子,这样才是真正的家人,不是吗?”
莫心有些无奈地安慰着醋意大发的乾隆。
莫心这样一说,乾隆也乐了。虽然明面上傅恒是她的阿玛,可是在女儿心中,自己才是她最亲近的人,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。
诶,等等,有哪里不对啊,“可是,那是汉人家庭,咱们可是满人!”
“有什么关系嘛,现在不是讲究满汉一家亲吗?”
莫心嘻笑地打哈哈,“夜了,我该回府了,再迟些舅舅舅母该担心了!”
一边着急忙慌地起身,一边行礼一边向后退至门边,“爹,您早些休息。女儿有空再来给您请安!女儿告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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