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 第 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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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03]

我曾经以为，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、充满希望的，但是事实，总是比想象中更加残酷。

在五条家，人被分为三六九等，庶出的、嫡出的，有咒力的、没有咒力的……以及根本不被视作人的仆人们。

刚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，我经常会以为自己还在五条家，身体长久以来的记忆，让我总是直到很晚才能够睡着，而且一点点细微的响动，也会让我从梦中惊醒。即便如此，大概到了四五点钟，又会准时醒来。

往常的这个时候，我们就要起床去准备早饭了，接着在主人们用餐的时候，收拾主人们训练时换下来的衣物，并将它们清洗后晾晒到庭院里。然后清理庭院里的杂草、擦洗檐廊栏杆上的泥尘，如果赶上下雨的时候，檐廊总是要清理很长时间。

我讨厌下雨。在下雨天干活的话，简单的小事也会变得格外繁琐，水渍到处都是，我们就得一直被困在重复的举动里，仿佛没有尽头。

而我们的这些工作，从来都是不会被任何人留意到的微不足道的事务。

主人们不会在意餐食要从几点钟准备才能在他们需要的时间点吃上，也不会去关注房子为什么总是能够保持干净整洁。在他们的认知里，这些事物本来就是这样的，也会一直这样。

因此，能够看到我的少爷，能够对我说出“你看起来好辛苦”这种话的少爷，完全就是家族中的异类。

看到我和少爷站在一起之后，母亲入夜后对我说，不要再抬起自己的头了。

“低着脑袋，不被任何人注意到，这才是你。”她对我说，“阿满，不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。”

母亲总说，我们要认清自己的身份，要学会知足。能够生在五条家，能够侍奉主人们，对我们而言就是再荣幸不过的恩赐。

那个时候，我没有说话。

在那个不把普通人当作人来看待的咒术界，以五条、禅院、加茂为首的“御三家”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其他人，傲慢地将所有他们制定的规则中“不合格”的人都判定为低等的生物。

人人都尊敬它们，人人都拥簇它们，所以千百年来，它们都是绝对的“规则”。

而在外面的世界，人同样被分为三六九等，只不过换成了其他的分类标准，制定规则的，也变成了另外的一群人。

住宿需要钱、吃饭也需要钱，还有其他的方方面面，就连喝水洗澡，都是没有钱就做不到的事情。因此，我们很快就意识到，没有钱的话，我们根本无法在外面的世界里生存下去。

怎么办？怎么办？一股莫大的恐惧，就在某个瞬间占据了我的头脑。

来到外面的世界，应该如何生活下去？在五条家的时候，我从来都没有想过。

我的幻想，总是戛然而止在离开那里，抵达外面的瞬间。

让我变得安心的仍然是少爷。他对我说，他会出去找工作的。

虽然作为本家的孩子而生在五条家，可少爷的天赋在这一代的咒术师中却并不算出众，甚至可以说是平庸。因此，大家的目光，并没有太多时候会放在他的身上。

少爷说，其实这样，他反而觉得很高兴。因为比起咒式，他其实更喜欢绘画。

如果生在外面的世界，你会成为怎样的人呢？

少爷说，如果生在外面的世界，他想要做一名画家。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，然后，和自己喜欢，也喜欢着自己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。

我想，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。

可是没有证明人介绍，也没有□□的少爷，却在外面的世界，一次又一次面对着被拒绝的结果。

起初，少爷想要把自己的画卖给画廊，可是傍晚的时候，他又带着所有画回来了。

即便他读过许多书、认识许多字，也接受过五条家的教导和训练。可是外面的世界，认定一个人是否出色的标准，和五条家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
又一次被拒绝的少爷，在回来的时候仍对我露出了笑容，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，却不再充盈着曾经的光彩。

现实总是会让我们明白，你所以为的，其实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。

少爷总要对我说，他很快就能够找到工作，能够让我们从这个逼仄的只有几平米的出租屋里搬走。

“到时候，我们就可以住上大房子，吃上好吃的，然后……”少爷注视着我说，“然后，我就可以给你买钻石戒指了。”

其实我并不想要钻石戒指，我只希望能和他永远在一起。

有一天，少爷很高兴地告诉我，他已经找到工作了。他还带回来一个小小的蛋糕，说是要和我一起庆祝我们的新生活。

那一天，正好是少爷的生日。

钻石戒指被少爷塞进了蛋糕胚里，切蛋糕的时候一下子就露出来了，少爷说，这个钻石虽然是假的，但是以后他会给我换成真的。

那个时候，我是相信的。

我相信少爷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，即使他如今只能屈居在小餐馆里打杂，但我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够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，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。

我也相信我们能够一直生活在一起，住到大房子里去，过上比任何人都要幸福的生活。

即使……即使只是现在这样，我也觉得足够幸福了。

不需要大房子，只需要我们住在一起。没有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，从不正眼看我们的主人们，也没有一直强调着主仆有别，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奉献的母亲和同伴们……单是这样，我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。

“满知子……”